关于原作
唐代隐士卢鸿,博学善书,玄宗屡征不仕。后面见玄宗,玄宗称赞其人品,赐授其谏议大夫一职,仍不就。玄宗乃赐其隐居服、草堂一所,于嵩山隐居。《草堂十志》相传是卢鸿所撰的十段文字,描写他隐居处所附近的十个景点,而传世的三种《草堂十志图》都不是卢鸿所作。本篇选取明代书法家文徵明小楷《草堂十志》进行赏析。
关于书家

文徵明,原名文壁,字徵明,中年后以字代名,号衡山居士,人称“文衡山”,直隶苏州府长洲县(今江苏苏州)人,师从沈周,与唐寅、沈周、仇英合称为“明四家”;并与唐寅、祝允明、徐祯卿并称“吴中四才子”。
十九岁时乡试因写字太丑而落榜,从此开始努力学习书法。然而仕途不顺,九次科举考试都未能考取功名,经人举荐被授为“翰林院待诏”,所以又称“文待诏”,后来因为受同僚嫉妒和排挤,辞官回到老家,自此致力于诗文书画,不复求仕进。
年近九十时,还孜孜不倦,为人书墓志。嘉靖三十八年二月二十日(1559年3月28日),未待写完,文徵明“便置笔端坐而逝”。享寿九十岁,是“吴中四才子”中最长寿的一位。
本篇《草堂十志》是其七十岁时所书,人书俱老,全篇清雅大气,秀丽灵动,是文式小楷的典范之作,也是中国古代书法艺术中的经典之一,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。
正文赏析

嵩山草堂者,盖因自然之溪阜,以当墉洫;资人力之缔架,复加茅茨。将以避燥湿,成栋宇之用;昭简易,叶乾坤,可容膝休闲。谷神全道,此其所以贵也。及靡者居之,则妄为剪饰,失天理矣。歌曰:山为宅草为堂,芝室兮药房。罗蘼芜拍薜荔,荃壁兮兰砌。蘼芜薜荔成草堂,中有人兮信宜常。读金书饮玉液,童颜幽操长不易。
嵩山草堂,是依凭着自然的地势,以峰为墙,以谷为河,又用茅草以人力建成的。
建此草堂是为了作为遮风避雨的房屋,显示了简朴之理,和天地相和谐,虽然狭小却可以休息。
草堂的建造效法了道的空虚寂静,这是其可贵之处。
如果是奢靡的人住在这里,则会妄加修饰,就不符合天然之理了。
唱道:山为宅,草为堂,以芝草筑室,以白芷建房,以荃为壁,以兰为阶,用蘼芜薜荔等香草建成了草堂,里面住着的人适宜久居于此。
品读着道家经典的著作,品着像传说中仙人引用的美酒甘泉,已经童颜永驻,再秉承隐居于此不出仕为官的操守永不改变。

枕烟庭者,盖特峰秀起,意若枕烟。秘庭凝霛,窈如仙会,即扬雄所谓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是也。可以超绝世纷,永洁精神。及机士登焉,则寥閴惚怳,悲怀情累矣。歌曰:临泱漭背青荧,吐云烟兮合窈冥。怳歘翕兮沓幽霭,意缥缈兮群仙会。窈冥仙会枕烟庭,竦魂形兮凝视听。闻夫至诚必感兮祈此巅,舒颢气,养丹田,终仿佛兮觌群仙。
枕烟庭,是在奇峰突起处,仿佛枕着烟霞一般。
幽秘的庭院凝聚灵气,深远幽静如群仙聚会,这就是扬雄所说的,清净的能够放纵自己灵魂的庭院啊。
在这里可以超越世俗的纷扰, 洁净自己的精神。
有凡俗之士登上这里,则会感受到寂寥微妙,心神迷茫,自己被悲伤的情怀所牵累了。
唱道:在浩大水面旁,背靠湖水的荧荧青光。
雾气蒸腾如同与幽冥苍天合一,恍惚闪动的是层层雾霭,神思缥缈中群仙聚会了。
天上群仙聚会于枕烟庭,身心肃然凝神视听。
听说心意至诚就会感动上天,所以我在山巅祈祷,长舒胸中洁白浩然之气,培养丹田,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群仙。

羃翠庭者,盖崖巘积阴,林萝沓翠,其上绵幂,其下深湛。可以王神,可以冥道矣。及喧者游之,则酣谑永日,汩其清而薄其厚矣。歌曰:青崖阴丹涧曲,重幽叠邃隐沦躅。草树绵幂翠蒙茏,当其无亭在中,当其有幂翠庭,神可谷道可冥。幽有人弹素琴,白玉徽兮高山流水之清音,听之愔愔澹忘心。
幕翠庭,在悬崖之上,有树木藤蔓,重荫叠翠,稠密覆盖,下面林荫幽深。
在这里可以存养自己的精神,使之旺盛,可以体悟悠远深邃的道。
然而喧嚣的人来这里游玩,则只会终日饮酒作乐,扰乱这里的清净,使此处深厚的意境变得浅薄了。
唱道:青色的山崖林荫掩蔽,红色的山涧蜿蜒曲折,幽暗又幽暗,深邃又深邃,此间的隐者也步履踟蹰。
草木茂盛青翠朦胧,空旷处有小亭,繁茂处有幂翠庭,在此可以感受道的空虚玄幽。
幽幽草木深,有人抚素琴,白云琴奏高山流水,听得人恬静地抛却凡心。

樾馆者,盖即林取材,基巅拓架,以加茅茨,居不期逸,为不至劳,清谈娱宾,斯为尚矣。及荡者鄙其隘阒,苟事宏丽,乖其实矣。歌曰:紫岩隈清溪侧,云松烟茑兮千古色。芳藿蘼荫蒙茏,幽人架馆在其中。卧风霄坐霞旦,藿蘼蒙茏依樾馆。粤有客兮时戾止,樵苏不爨清谈而已,永岁终朝常若此。
樾馆,是在此处的树林取木材,在山巅上建屋架,上覆茅草,修建而成,并不是追求住得安逸,所以建造它也不会太劳累,和宾客们清谈,让客人感到愉悦,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啊。
那些放荡之人,看不起这里的狭小寂静,假如建造一所华丽宏大的屋子,就会名不副实了。
唱道:紫色山岩弯曲,清幽山谷斜侧,山间的云、松、烟、茑千古以来都是这个颜色。
芳香的藿靡繁茂朦胧,隐士建馆于芳草丛中,睡在风云里,坐在清晨的霞光中,藿靡葱茏依傍樾馆。
有客人不时光临,砍柴割草却不生火做饭,只是清谈,年年日日都是如此。

洞元室者,盖因岩即室,即理谈元室反成自然,元斯洞矣。及邪者居之,则假容窃次,妄作虚诞,竟生异言。歌曰:岚气肃兮峦翠沓,阴室虚灵户若帀。谈空空兮核玄玄,披蕙帐促萝筵。洞元室,秘而幽,贞且吉,道于斯兮可冥,绎妙思洞兮草元经,结幽兮在黄庭。
洞元室,凭借山岩建成此室,在此谈论世界的规律,宇宙的本源,此室反而成了自然之物,在此洞察了宇宙的本源。
然而邪佞之人居住在此,则会假装自己容态举止很端庄,胡乱地谈论荒诞之事,他的言论只是异端邪说而已。
唱道:山间雾气很寂静,山峦叠翠,背阴的屋子空灵幽静,房间又好像被充满。
在这里谈空论玄,挂着蕙草做的帐子,靠着萝草做的席子。
洞元室隐秘而幽静,纯正又美好,在这里可以暗合于道,探寻玄妙的思想,在黄庭经中缔结幽远的情操。

倒景台者,盖太室南麓,天门右崖,杰峰如台,气凌倒景。登路有三,皆可少憩,或曰三休台,可以会驭风之客,皈绝尘之子,超越真神,荡涤尘襍(杂),此其所以绝胜也。及世人登焉,则魂散神越,目极心伤矣。歌曰:天门豁仙台耸,杰屹崒兮云倾涌。穷三休旷一覩(睹),忽若登昆仑兮期汗漫山。耸天关倒景台,舒颢气轶嚻(嚣)埃。皎皎之子兮自独立,云可朋霞可吸,曾何荣辱之可及。
倒景台,在太室山南麓,天门右边的山崖上,有高高的山峰像一座高台,比天空的极高处还要高。
登台的道路有三条,每条路都可以稍作休息,有的人又把它叫做三休台,在台上可以会见归附驭风而来,超脱尘世的仙人,让自己天真的精神超越凡俗,洗去心中的尘杂之念,这是倒景台之所以为绝妙圣地的原因。
而世俗之人来到这里,会感觉像要魂飞魄散一般,极目远望,心中伤感。
唱道:天门中断,仙台耸立,危岩险峻,云涛奔涌。
登高至极,旷目远观,恍若登昆仑而期盼神仙之山。
天关耸立处是倒景台,在此长舒丹田之气,超脱凡俗之世。
清白之人遗世独立,以云为伴,以霞为餐,荣辱都不足以挂怀。

期仙磴者,盖危磴穹窿,迥接云路,霛(灵)仙仿佛,想若可期,及传者毁所不见则黜之,盖疑冰之谈信矣。歌曰:霏微阴壑上气腾,迤逦悬磴兮上凌空。青赮(霞)杪紫烟垂,鸾歌凤舞兮吹参差。期仙磴,鸿雁迎瑶华赠,山中人兮好神仙,想像闻此欲升烟,铸丹炼液伫还年。
高高的台阶上抵天空,盘悬着连接着云路,恍惚中仙人出现了,想着是可以期待的,但是听到的人们却因为没有见过而否定这件事,夏虫凝冰的说法是真是的啊。
唱道:树荫隐蔽的迷蒙山谷雾气腾腾,山崖上的台阶逶迤凌空,青霞紫烟低垂,鸾歌凤舞高高低低地吹奏着曲子。
期仙磴上鸿雁来迎接,赠予玉白色的仙花,山中隐士啊喜好神仙,听闻和想到这个消息就升起了火炼丹,想要返老还童。

涤烦矶者,盖穷谷峻崖盘石,飞流喷激清漱成渠。藻性涤烦,迥有幽致。可为智者说,难与俗人言。歌曰:灵矶盘礴兮喷磢错,漱泠风兮镇冥壑。研苔滋,泉沫洁,一憩一饮尘鞅灭。磷涟清淬涤烦矶,灵仙境仁智归,中有琴徽似玉,峨峨汤汤弹此曲,寄声知音同所欲。
涤烦矶,是在深谷中峻崖下的磐石,山泉飞流而下,喷射激荡,洗刷成沟渠。
泉水可以洗涤人心中的烦恼,很有幽静别致的情趣。
这种情趣只能向智者诉说,不能让俗人理解。
唱道:灵矶气势雄伟,水流喷射摩擦,清风涤荡,镇在幽谷之上。
光滑的石头上苔藓滋生,泉水的泡沫洁白,在这里小憩、饮水,尘劳烦恼都消失了。
石间的水波清澈,时而没过了涤烦矶,这里是灵仙境界,仁者智者都来到这里,这里有像玉一样的琴,有人弹出高昂奔放的琴曲,此曲奏给知音,我们的志趣相投。

金碧潭者,盖水洁石鲜,光涵金碧,岩葩林茑,有助芳阴。鉴洞虚彻,道斯胜矣。而世士缠乎利害者,则未暇存之。歌曰:水碧色石金光,滟熠熠兮濙湟湟。众葩映烟茑临,红的的兮翠阴阴。红翠相鲜金碧潭,霜月动烟景涵,幽有人兮好冥绝,炳其焕凝其洁,悠悠终古长不灭。
金碧潭,潭水清洁,石头光亮,发出金黄碧绿的光芒,岩石上爬满华美的茑草,使鲜花、林荫更加美丽。
在这里可以体悟道的空虚寂静,然而世俗之人被功名利禄缠绕,不能存养道。
唱道:潭水碧波荡漾,岩石闪耀金光,水波熠熠,水流漂疾。
华美的鲜花倒映水中,如烟的茑蔓生在水畔,红花明艳,绿草成荫。
金碧潭畔红花绿草相映衬,色彩鲜明,池中倒映着深秋的月亮和春天的美景,摇曳生姿。
有人隐居在这幽静的地方,享受着与世隔绝的生活,这个人像金碧潭一样鲜明洁净,他清高的品格万古不灭。

云锦淙者,盖激溜攒冲,倾石丛倚,鸣湍叠浪,喷若风雷,晷辉分丽,焕若云锦,可莹澈灵瞩,幽玩忘归。及匪士观之,则反曰寒泉伤玉趾矣。歌曰:水攒冲石丛耸,焕云锦兮喷汹涌。苔驳荦草夤缘,芳幂幂兮濑溅溅。水石攒丛云锦淙,波连珠文沓峰,有洁冥者媚此幽,漱灵液乐天休,实获我心夫何求。
云锦淙,水流从山崖上聚集冲击而下,下有丛丛岩石相互依靠,水流倾泻在石上,湍流轰鸣,叠浪阵阵,水流喷射,声如风啸雷鸣,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,分外绚丽,像云霞、锦缎一般璀璨,望着晶莹清澈的水,让人流连忘返。
如果让无知之人看见,反而会说这泉水太冷冽,会冻伤人的脚趾。
唱道:水流聚集冲刷着耸立的丛石,激起的水雾灿若云锦,喷薄汹涌。
水边的苔藓斑驳,水草丛生,芳草茂密,水流湍急。
云锦淙的岩石丛生,浪花层层,碧波重重,只有孤寂、清静者才爱好这里的幽深,用充满灵气的泉水清洁自己,陶醉与天赐福佑,这个地方完全符合我的美好想象,我还追求什么呢?